所以,我对“文革”中的遭难者,便有“身受感同”的共鸣。20世纪80年代初,张贤亮每来北京,常住在俞先生家,我去看他时,发现这位“新红学二号人物”,那不良于行的样子,颇觉心酸。估计老先生在“武”革时期受到的磨难,大概要甚于批《红楼梦》那阵。因此,只能摸索着在室内蹒跚行走,凡他老人家扪过的墙壁,都留下了指纹和掌摸的斑渍。环视室内,这一圈污秽的印迹,似乎能够体味到这位知识分子在垢辱中度过的那些日子。
悲剧就在于俞平伯代人受过的同时,其实他对脂评的看法早已与老拍档胡适分道扬镳。可在人们心目中,一提新红学,这两位就被捆绑在一块儿,正如俗话说的那样,一根绳子拴两只蜢蚱,谁也蹦不开谁,他也就不得不扮演这个反面角色到底。
到了20世纪的最后二十多年,不知是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”呢?还是他觉得再不说,也许就永远没机会说了。1978年他对余英时说:“你不要以为我是以‘自传说’著名的学者,我根本就怀疑这个东西,糟糕的是‘脂砚斋评’一出来,加强了这个说法,所以我也没有办法。你看,20年代以后,我根本不写曹雪芹家世的文章。”1985年他对《文史知识》的谈话中也说:“我看‘红学’这东西始终是上了胡适的当。”“胡适、俞平伯是腰斩《红楼梦》的,有罪;程伟元、高鹗是保全《构楼梦》的,有功。大是大非。”“千秋功罪,难于辞达。”这些石破天惊的话和他180度的急转,使得那些赖红学、曹学、脂学谋生的人,沸反盈天起来。